小竹溪人松香从业历程中的村落共同体
王惠云
小竹溪村隶属于浙江省松阳县竹源乡,四面环山,清澈见底的竹源溪从村中穿过。以潘氏宗祠、吴氏宗祠、香火堂、清代贡生民居、社公殿、墨口殿、松香博物馆等组成的文化空间和以送灯仪式、徐侯信仰、认干亲、风水故事、风物传说、松香文化等构成的民俗生活使得今天的小竹溪村仍然具有村落共同体的特质。其中,松香因塑造民众生计模式和生活模式,成为维系和更新村落共同体的重要力量。
对于小竹溪人而言,采松香既是过去的传统,也是当下的实践。它从少数人的兼业,成为大多数人赖以维持生计的主业,是生存困境下的主动求变,是传统手艺与社会需求的契合,也离不开乡土关系网络的推动。人均耕地不足五分,使得兼业传统由来已久,据当地村民回忆,新中国成立前,他们的祖辈就流动到附近的新昌、遂昌等地采脂。更久远的松香兼业谋生则可以从当地南宋古墓出土的松香和明代《处州府志》中“松阳岁贡松香”的记载得到佐证。历史上,松香被用在医药、造船、火药、印刷、制墨、铸币、染料等领域,近代以来,肥皂、火柴、油漆涂料等的生产也离不开松香,随着科学技术进步,松香在当代社会中的用途越来越广。社会需求和掌握采脂技术,是小竹溪村民进入松香行业的前提,且松香生产带来的收入明显高于在家务农,直接刺激了他们的从业意愿,加之血缘、地缘交织的乡土关系网络使得传帮带的外出谋生成为现实,以松为生成为小竹溪人的集体选择。
以松为生是在区域互动中实现的。小竹溪人流动到家乡以外的地区从事松香生产,内部社会的采脂技术、人力资源与外部社会的松树资源、市场相结合,他们不仅解决了生计困境,部分人还走上了致富之路,从行业里的打工者成为经营者,实现了经济社会地位的提升。
这一转变离不开同乡关系的支持。利用同乡关系产生竞争优势以打败同业竞争者,是同乡同业经营模式的特点。小竹溪人的“同乡”,不仅包括同宗、同村,还扩大到了同乡镇、同县。相似的语言文化、通婚结成的姻亲网以及共同的民间信仰圈与节日礼俗互动等,使得更广范围的乡土关系网得以编织,并发挥生产生活互助的实际作用。同乡关系发挥竞争优势的机制在于同乡劳动力的卖力劳作、同乡经营者的小范围垄断、同乡设备生产者的支持、同乡商会的协调以及信息在同乡间的低成本高信度传播等。例如,松脂产量决定经营成败,而松脂产量与松树质量、采脂技术、气温降水以及工人出勤有关,其中出勤的影响最大。出勤不仅指采脂工人要每日上山采割,而且基本要在早上六点到下午四点之间完成采脂,这与松树产脂的自然特性有关。气温基本达到15℃后,松脂从割破的表皮流出,气温下降后,出脂通道受阻,就需要继续割破表皮以打通出脂道。在适宜的温度内完成采割,和收益直接挂钩,这就要求采脂工人必须勤劳,有持之以恒,耐得住枯燥,肯吃苦的精神。熟人社会的信任和行为约束机制,使得雇佣同乡劳动力更能保证出勤,也保证了产量方面的优势。在信息不对等的年代,同乡之间调度库存可以一次性满足产家需求,小范围市场垄断因此得以实现。总之,依托乡土关系网络,部分小竹溪人实现了经济社会地位的提升,同时在村落内部出现了经济阶层分化。相关研究常常表明阶层分化会带来阶层区隔,影响村落社会结构的稳定,但在小竹溪村,富人通过捐赠村落公共事业,引入村落发展资源,参与村落集体活动等方式,实现了与其他阶层的互动。
整个村落的社会文化资源,也在长期的松香生产、生活中得到激活和整合。以祠堂和香火堂为主的家本位文化为松香生产和经营提供了劳动力、资金和情感支持,在族人的反哺和回馈中得到更新和传承。以送灯仪式和徐侯信仰为代表的村落文化也在松香行业的刺激下恢复有效性和生命力,并继续活态传承,为以松为生的小竹溪人提供安全感和精神慰藉。小竹溪人一年长达十个月且延续二十多年的外出谋生,不仅没有带来村落文化的衰微,村落物理空间的衰败,反而以激活村落文化,更新村落空间的方式,维系村落共同体。当以松香文化为基底的松香博物馆在小竹溪村矗立时,不仅意味着松香文化已经成为小竹溪村的象征符号,也意味着松香将被作为记忆和历史继续传承和传播。
小竹溪人的同乡同业历程,让他们即便在异地艰苦谋生依然有来自同乡的情感慰藉,也与乡土相连,使得他们依赖外部社会谋生仍心系家乡。这一同乡同业案例为我们提供了农民高度流动并不必然带来乡村共同体解体的真实图景。当乡愁弥漫中国之时,还有很多人甘愿生活在乡村,乡村对于他们来讲,不是乡愁,而是家。当人们震撼于“乡土中国”的衰败时,同乡同业为我们认识农村的真实画面提供了不一样的视角。正如刘炳辉所言,“我们需要拨开表面的迷雾深入流动中国的内里和实质,以贴近中国实际的研究来认识中国乡村和中国农民”。
小竹溪村局部(徐征 摄)
迎徐侯大王(徐征 摄)
送灯仪式(徐征 摄)
采脂(王惠云 摄)
松香博物馆(徐薇宏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