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军持凭弟子——磁灶的同乡同业

　　明万历《泉州府志》记载：“磁器出晋江磁灶地方”。磁灶镇，地处福建晋江西北，梅溪蜿蜒流经此地，向东与晋江汇合，注入泉州湾，再汇入辽阔的太平洋。大大小小二十多个不同时代的古窑址自上而下分布在梅溪两岸，统称“磁灶窑”。梅溪流激水浅，并不能走大船，但在千年前，无数磁灶窑瓷器已漂洋过海，远销至包括今埃及和肯尼亚在内的四十多个国家。

　　磁灶窑外销瓷器中，最具文化交流意蕴的莫过于军持。军持，梵语“ku　　ikā”的音译，又名君墀、君持、捃稚迦，是云游僧人、教徒随身携带的供洗涤或饮水的一种带嘴水瓶。军持最早见载于东晋义熙年间法显的天竺游记《佛国记》，可见在魏晋时期它已随佛教从南亚传入中土。磁灶的制瓷工艺始于南北朝，经唐五代的发展，宋元达鼎盛时期，军持便是磁灶外销瓷中的拳头产品。磁灶人不仅将军持卖到佛教昌盛的东亚南亚地区，而且研发了形制、色泽和纹饰更为穆斯林所喜爱的军持（如伊斯兰教认为绿色是神圣颜色，故有磁灶绿釉军持）作为穆斯林拜功小净和携带圣水的器皿，从而将磁灶窑出品远销至东南亚和中东伊斯兰国家。可以说，磁灶窑的历史纵深度与世界市场宽广度，不仅有赖于古剌桐港的蕃盛，也显然与闽人以四海为家、灵活包容的性格特征密切相关。

　　明清海禁后，磁灶窑渐渐式微。新中国成立以来，磁灶陶瓷业也迎来新的发展契机。特别是进入改革开放后，磁灶人迅速聚焦当时紧俏的建筑陶瓷，大量转型生产瓷砖、琉璃瓦。一批批磁灶人背着挎包下工地进企业，带着样品走南闯北做推销，争取建筑工程订单。随着营销渠道的拓展，一些磁灶销售人员与家乡的厂家签订了陶瓷代理经销权，在异地建材市场租下门店和仓库，采用跑工程订单与批发、零售相结合的销售模式，逐步从行商转向坐贾。因为有着地缘和或多或少的亲缘关系，磁灶经销商与厂家交洽无嫌，进货、结算方式比其它地区经销商更为灵活，在市场竞争中独具优势。

　　20世纪80年代以来，热火朝天的现代化建设带来建材市场的蓬勃兴盛，磁灶建陶经销商的业务不断扩大，人手的需求也随之不断增长。通过父带子、兄带弟、叔带侄、舅舅带外甥、亲戚带朋友、同乡带同乡等方式，磁灶人源源不断地加入到陶瓷营销队伍当中。

　　对于雇主而言，雇用亲友是出于业务拓展的需要，但往往也因此担负着培养其业务能力、照顾其生活成长的义务。企业内存在亲缘、地缘关系，日常经营和运作将受到家族关系和乡里关系的“加持”。在变迁社会中，这不仅有助于在企业内部形成特殊的信任关系和凝聚力，而且反哺于传统乡土社会网络，有助于这片乡土族群共有的谋生技能、知识体系、价值观和生活方式代代相承传递。

　　随着经验的积累，受雇员工在足以独挡一面时，往往会从公司中脱离出来，前往其他地区开拓新市场，并同样在亲友、同乡中雇用人员加入其销售队伍。在创业初期，新老板往往面临资金不足的窘况，难以独自设立仓库直接向厂家进货。“炒货”方式应运而生：新老板先借用亲友经销的陶瓷品牌做展销，接到订单之后，还从亲友处进货。发展到一定的规模，有了一定的销售渠道之后，这些人才会进一步寻求直接与厂家合作，签订品牌瓷砖代理经销权。依托亲缘、地缘关系，磁灶陶瓷业者逐渐在全国各地的陶瓷市场占据主导地位。

　　近年来，一些资金实力雄厚的磁灶陶瓷经销商在许多城市投资打造陶瓷专业市场，或者集资购地重建建材市场，客观上更有利于磁灶陶瓷经销商人聚集经营。例如，天津华北陶瓷批发市场、安徽华东国际建材中心、武汉金诚陶瓷城等知名的专业市场都有磁灶人参与。由磁灶商人投资的市场，更能聚集磁灶陶瓷经销商，也更有利于同乡亲友在当地长期稳定经营。在外的磁灶亲友事业发展了，磁灶更富裕了；磁灶更富裕了，在外的磁灶亲友事业发展更好了。

　　恰如贾岛的诗句“我有军持凭弟子，岳阳溪里汲寒流”所喻，千百年来，磁灶陶瓷人的生存发展不仅仅依靠那一抷乡土，其生计模式和经营策略也是尽可能凭借师徒、姻亲、乡党、朋侪等传统纽带，依托于乡土社会文化网络。以一抷乡土和一酌梅溪水抟成业缘，便是磁灶人心底最深沉隽永的“家乡”。维桑与梓，必恭敬之。

磁灶镇区（郑翔摄）

磁灶窑系蜘蛛山窑址（李玲玲摄）

磁灶窑素胎堆贴龙纹军持，晋江市博物馆藏（林清哲摄）

磁灶窑系金交椅山窑址（秦越摄）

陶瓷展厅（陈丽雪摄）

琉璃瓦展厅（陈丽雪摄）